我的高考，我的大学梦
又是一年高考季，中国有975万考生走进考场。四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也走进了考场。
年轻时我想读书，想上大学，但总是时运不济，上大学的路上充满曲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生时代，都很值得记忆留恋。我读过完整的六年小学，但中学的记忆是破碎的、模糊的，因为我的中学时代和文化大革命的影像叠印在一起。
1966年小学毕业，还经历过一年的“小学七年级”，因为那时文革全面展开，大中学校停课。1970年12月，看不到出路的我，从中学悄悄穿上了军装，走上了从军之路，结束了我那有名无实的文革中的中学时代，至于中学生应掌握的知识，脑子里基本上是一片空白。
我想读书，但在文革中读书无门，读书无用，私人藏书烧了，社会图书馆也关闭了。我想上大学，但大学都停办了，上大学，永远只是一个梦。
七十年代的中国军队，一切围绕着备战打仗，野营训练，还要贯彻落实毛主席五.七指示，围湖造田，助民劳动，没有休息日，更没有今天的大礼拜。但我还是挤出一切可能的时间，找到一切可能找到的书，读书。利用夜晚站岗放哨的安静时段写作，写诗歌。到了军队，我想当一名军旅诗人，从当兵的那一天起，写了很多诗歌。1975年，《安徽文艺》和南京军区的《人民前线报》，分别发表了我几首诗歌。一个22岁的小排长，居然能写诗发表，这在我所在的部队引起了轰动。但我还是想上大学，想系统的学习文化知识。
那时大学又开办、又招生了，不过是保送的“工农兵学员”，我写过一些保送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诗，但我没有成为工农兵学员，部队很少的保送名额还轮不到我。
文革结束后，邓小平拍板恢复高考，那时我的部队已经从苏北淮安调防到南京江北郊区的花旗营。今天的花旗营，房地产开发和南京地铁3号线都过去了，但七十年代的花旗营，是一个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的山沟小盆地，周围山头上摆放着高炮，是保卫南京长江大桥的防空阵地。77年的高考来得太突然，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1978年，通知来了，基层部队的干部战士可以参加地方高考，可以考地方大学，因为当时军队院校还没有恢复。
我第一个报名！在紧张繁忙的战备训练中，自己挤时间复习准备。考什么？不知道？怎么考？不知道！我从我们团的小图书馆，找来范文澜的《中国通史》，找来周谷成的《世界通史》，做高考复习资料。限于当时我在部队的条件，也只能先找这些书复习了，不是复习，是学习，因为这些知识过去根本没有学过。现在想想，如果我把这两部通史读通了，何止考大学，研究生都可以毕业了。后来利用周末去南京城里，找老乡，找朋友，找些复习资料，让家里人寄些复习资料，这才能够有针对性地复习备考。这些复习资料，有些还是手抄本！
问题又来了。政策规定，部队干部高考，年龄不能超过25周岁。政治部门查我的入伍登记表，已经26，超龄了。那时当兵的年龄起点是十八周岁，我为了能当兵，把出生日期向前填了一年。我赶快向领导解释原因，并且说入伍后我所有存档的登记表，入团、入党、提干，都是现在的年龄，还紧急让家乡的公安部门寄来了证明材料。如此我才获得高考资格！
以我的经历，只能是考文科。当年文科考五门课：语文、政治、历史、地理和数学，英语是参考分，不计入总分。前四门我可以自学，数学怎么办？文革中基本没学过中学课程，要短时间内补上数学，是完全不可能的。部队给了我一个月的复习时间，我准备放弃数学，把其它四门考好，以期能够录取。我已经在团里当参谋了，我的前任参谋是南通籍62年入伍的老高中生，他说你这样想不行啊，数学是硬分，其他文科四门你考得再好，也不可能得满分，数学能考一分总分也能增加一分。他问我，你中学几年数学学了些什么？还记得些什么？我说，我只记得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180度，还有两条平行线……。他说这是平面几何，高考必然会有一道平面几何解析题，而且分值很高。这样，我教你平面几何。紧张的考前复习，我还挤出了一周时间，专门学平面几何。这就是我的考前准备！……
高考了，我们部队在花旗营，考场在东门镇的一个中学。在部队常舞文弄墨，写诗歌，写材料，文科四门很顺利。数学试卷果然有道平面几何解析题，100分的试卷占14分。反正其它题我也不懂，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主要花在解这道题，对错不知，另做了一道因式分解的小题，据说这类小题现在都是小学五六年级的内容！因为我是部队考生，考生的试卷回部队保管，我代表部队去南京考试部门取回了我的试卷：总分351，其它四门考了330分，数学考了21分，几何题解析是主要的得分项。这张数学试卷如果让我今天再做，结果只能是零分了。
填志愿了！今天，高考填志愿成了一门科学，要反复琢磨推敲，免得误填落榜。那时候，我在闭塞的山沟部队，在繁忙的工作训练中，没有人告诉我志愿怎么填，也不便找人去咨询，整个部队也只有我一个人参加了78年的高考。那时，没有手机，没有微信，电话也不通畅。填吧，经过了文化大革命无法无天的时代，我的志愿是想学习研究法律，或者国际政治。于是，北大法律系、复旦国政系、南大政治系、西南政法学院……等等，都成为我的高考志愿。既然是解放军，填什么志愿不行啊！
一边工作训练，一边等录取通知书。八月份，不断听到南京的一些朋友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几乎每天到我们部队的收发室，问有没有我的录取通知书？没有。有没有我的录取通知书？没有，还是没有！我有些着急了，后来去南京市里和接到通知书的朋友交流，他们问了我填报的志愿，问了我的高考成绩，我说351分啊。什么，351分你敢填报这样的志愿？还想上北大？南大的录取分数线都是371！我傻眼了，因闭塞而无知，因无知也就无畏，什么志愿都敢报，结果呢？我意识到，我的大学梦破碎了，可能永远没有了！没有比人生梦想破碎更痛苦的了，我由此可能要跌入进一个人生的低谷。
就在我已经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时候，突然一个转向，迎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1978年12月，在其他人入学两个多月后，我终于接到了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录取在哲学系。
感谢匡亚明校长！感谢南京大学！后来我知道，当时的匡亚明校长力主南大所在的江苏省扩招，有条件的高校挤出办学资源扩招。他说这些人虽然分数低一些，但也是十年动乱耽误的精英人才，是未来国家建设的栋梁！南京大学扩招了，南京工学院（东南大学）、南京师范学院（南京师范大学）也都打开了扩招的大门！
匡亚明校长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党员，知名的老革命家，老教育家，还是文革中继北大校长之后第二个被打倒的大学校长，对文革对中国教育的破坏有着深刻的认识。匡校长主持的南大，不仅招了我们这批扩大生，还招了“回炉生”：因文革没有完成学业，再回来补修。匡校长如今已经作古，他的塑像在汉口路南大校园的树丛中，我每次去南大，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在他的塑像前默立，鞠躬。后来知道，1978年全国有590万人参加高考，录取率只有6%！感谢在使我能圆大学梦路上的每一个人！
今天又有975万考生在考场上拼搏，希望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警察在给他们站岗，父母在考场门口等待切盼，行车的司机都自觉关闭了喇叭。想起四十年我参加过的那场高考，想起我高考路上的跌宕曲折，还总是激动如初，往事历历在前，眼角止不住有些湿润……
祝福我们的考生们，希望你们都能梦想成真！
张晓林
2018年6月7日
Post By：2019/1/18 15:06: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