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潇潇很想收到一封信，一封离驻地不远的、一个女兵写来的信。

这个念头始于一个想念的瞬间。

潇说，那是夏天，他是随一个机关干部到师机关出工差住在通信楼里认识她的。潇记得那是一个午后，一束阳光泻进屋子里，照在她的脸上，双腿上。阳光把她的腮帮晒得红扑扑的，她额边汗水浸透的发丝很动人。阳光下，一双清水杏仁眼，她的目光像含着水雾一样。穿着一双雪白的凉鞋，记得她小腿上的肌肤比雪还白还细腻；阳光斜下来把她小腿的绒毛染成嫩黄。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军用裙，裙边齐着膝盖，上身是新式短袖，肩上佩带着显示其兵龄的两个细折杠——上等兵。那时，她拿着一块小手娟在脸前不停地扇着风，嘴里半嗔半骂：这天气，怎么越来越热……

她坐在那里，仿佛是一枝莲花独自绽放在自己的世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这两句《爱莲说》中的名句，用在这里可能是不适当的，可不知怎的，当时却是自然而然地浮映在潇的脑海里……

“八一”建军节的那天，师直举行晚会，数百人的礼堂，潇再一次不经意间瞥见她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温尔文雅，笑靥如花，与近旁的战友偶尔也交流数语，但无论她怎样平易，那种仿佛弥漫于全身的雅韵，却使她与邻坐的战友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云泥两判。

后来，潇通过战友知道了她的情况：迪，工号03，辽宁阜新人，第二年度兵。潇认识了她，她也知道了住在值班室的潇是其它部队的一个兵。

潇说，当他看迪第一眼的感觉就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一样，那样微妙，那样纯粹。自从经历过那个如风如幻的下午，潇的心情像退潮一样一次次下跌，很多次潇已经偃息旗鼓，准备打个电话诉她，而每次都对于潇来说是无法实现。那种令他眩晕的感觉，也无法把握……

潇回到部队后，他常听见与女兵联系的那个战友眉飞色舞地谈论他与女兵的一片小天地，很是羡慕，甚至于有一点忌妒的感觉。那时，他就痴痴地想：要是自己能给迪打个电话，让她来封信，去踏寻女兵的梦，该有多好。

当潇第一次给迪打电话的时候，迪说工作忙，加之纪律不让，被迪冷落一旁。而潇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后来常独自一人猛冲到经常训练体能的“摩天岭”山顶，独自望着迪所在的方向，默默地吞噬着这份痛苦，他觉得寂静的山区和他流泪的心一样黯淡。

几天后，潇再次鼓起勇气给迪打了电话，潇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迪说晚上再打吧？晚上空闲，不忙。在潇的眼里，虽说只有那么几句，但释解了潇布满炎凉的惘然心境，潇心里却灿烂如霞。想到晚上就能和她谈各自心事，激动得潇整个下午都屁颠屁颠的。

至于后来潇和迪说了些什么，潇只在战友面前，满脸挂着笑容，双眸流露出幸福的光彩，犹如生活在了天堂。再后来，只要电话铃一响，小屋里的空气就凝固了，潇总是第一个冲到电话前，用带有磁性的声音说，“我是潇，你找哪位？”潇和迪通话时，大家都不说话，心却随着电波的波动起起伏伏。

部里的战友同样在谈他和他那个女兵同学的故事，谈得唾液飞溅，总是最大限度地感叹他们的和睦友好，夸耀自己那时如何出色。最让潇受不了的是那个战友隔三差五地能收到那个遥远都市的、盖着“义务兵免费”邮章、字写得娟秀的信。而潇却没有，但他却痴痴地盼着……

有一天，潇神采飞扬地对班里的战友说，迪要给他写信了，而战友都睁大眼睛望着他，面面相觑，眼神迷迷朦朦。潇没有在意，继续很有兴致地讲述着怎么怎么回事。这时，旁边的一个战友打断了他的谈话，惊讶地问：“这是啥时说的，怎么没前奏呢？该不是童话故事吧。”引来其他战友一阵轻轻的笑声。

潇的脸一下窘得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有怀疑这种笑声的平常，就像每天他都会和战友们嬉笑打闹一样。但在今天听来这笑声却是那么刺耳，就像有人朝他鼻孔里吹了一股味，他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滋味直撞天良囟门，接着又闪电般冲进他的肺腑之中。他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孤独和痛楚。

班里的那个战友后来每天都会收到那个女兵写来的热情洋溢的信。他也不保密，互相传看，共同分享在女兵天地里追逐的快乐。唯独潇没有。当他看到那个战友收到信时那沾沾自喜的样子，心就像风中颤抖的树叶。战友把信传给他看时，他很生硬地拒绝了。他说他没有看别人信的习惯。他记得领导在各种会上强调过，不准向驻地通信，而潇和迪却只有几十公里远。

就在这个瞬间，潇突然好想收到迪寄来的信，那怕只有一句话，他也会欣喜若狂地从一楼喊到三楼，自豪地告诉战友他也有信来。他不要求太多，只要一封信就满足了，至少可以证明他和迪交往过，证明女兵迪曾是潇真实生活的一缕空气。

潇记得有一次，那还是潇再次超期服役、迪调到另外一个地方工作的不久，他们在电话里谈到深夜。她说：“我真的很傻吗？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潇说：“我理解你，你是我眼中唯一一件精心打磨的珍品。”

“我的根属于那片有点娇情，有点儿伤感的地方，被硬生生的拔出来，栽到这儿，怎么也扎不下来。”迪说得有些感伤。

“我原本以为你的生活平实安稳，有大量的时间看书写字，有广阔的空间放飞思想，可事实上，你比我更加焦虑。”潇说。

“整天都在办公室里听街道上的车流声，生活平常几乎令我绝望，那个激情飞扬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憧憬，在日复一日，无所事事的生活中逐渐消磨掉原有的光润。”迪说话的声音很低，心里也似乎在想着什么。

潇安慰迪说：“我能感受到你的想法，也认为或许有一天，在那风清云淡的天空下面，没有梦想，没有希望，没有激情，或许是一种无法回避的苦涩。”

最后，迪带着非常失落的口吻说：“花园里的花儿都要谢了，我不得不去寻找更肥沃的土地……”迪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悲怆。

后来，她退伍回家了。潇经常对我们说，只有迪才理解他的心情，知道他的坚守，明白他的处境。

潇说，如果能收到迪的来信，他会谨慎地打开，急切地读完。潇说迪的信可以永远留在记忆里，这种记忆悠长如月光，带给他无限的美好。他猜想，迪现在没空，等有空了她一定会来信的。

那晚，夜，很静很静。他看见迪，姗姗地向潇走来，那种轻盈的脚步踩着韵律，是那么的优美。令潇的脸刹时红到了耳根。走到潇跟前，潇问她：“给我写信了吗？”迪说：“我给你写了好多好多信。可你给我说，领导不让你和驻地的人通信。”说完，她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大叠信，潇乐不可支，嘿嘿地笑出声来。

“干嘛呢，潇潇？”朦胧中有一支手在推他。他睁开眼，发现全班战友都用埋怨的眼神看着他。他忙止住了笑，伸了伸舌头，又用被子捂住了头。他搜寻着记忆，领导确实说过不准和驻地通信的话。但他是否对她说过这话，潇已经记不起来了。

第二天，潇正在写日记，战友捎话给他，说收发室有他的信。潇怔了一下，向楼下收发室走去……

这个悬念埋下了伏笔